鄧哲這一驚一乍也把陳珂嚇得楞了一下, 他原本沒打算傷到鄧哲，酒杯碎了完全是個意外。

陳珂飛快地把鄧哲的手掌翻了過來，低頭查看：“你沒事吧？”

鄧哲只是被玻璃片劃破了一個兩厘米不到的小傷口，傷口雖小，但被酒殺了一下，疼確實是夠他疼的，而且紅酒在整個手掌上流淌, 看上去頗為血腥瘆人。

鄧哲疼得臉色發白，想跟陳珂動手也完全沒力氣了。上次被陳珂摁在電梯裏打了一頓，這次又被劃破手, 他又是氣惱又覺得丟人，把手猛地抽了回來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，甩了甩手上的鮮紅液體, 惡狠狠地剜著陳珂說：“你等著！”

陳珂也站了起來，現在畢竟是他傷著鄧哲了, 當務之急不是口舌之爭，他深吸了一口氣，看著鄧哲：“先去醫院包紮一下？”

鄧哲現在對陳珂既恨又怕，而且充滿了不信任, 必然不想跟他一起去醫院，於是又罵了幾句什麽，捂著手轉頭走了。

陳珂也沒追，反正已經這樣了, 愛怎樣怎樣吧。

他回到慶功宴會場，宴會已經結束，方既明正滿世界找他。

“上哪兒去了？”方既明一手按在他肩膀上，關切地問，“你臉色不好，怎麽了？”

陳珂猶豫了一下，說：“出去抽了根煙，沒事。”他心裏亂哄哄的，但第一反應是這件事暫時不能告訴方既明。

今天慶功宴本來是喜事一樁，他不想給方既明添堵，而且上次在電梯裏打架那事，方既明最後雖然沒責備他，但明顯也是不讚賞的，更何況《白玉壇》獲獎之後，方既明一再叮囑他要戒驕戒躁，他就來了這麽一出，哪裏敢讓方既明知道？

回家的路上，陳珂又仔細想了想，他覺得鄧哲不至於把這件事曝光出來，那人即便腦殘了一些，最起碼還知道維護自己的公眾形象，跟其他男星公然撕逼而且還撕輸了這種事，既沒品又丟人，除了虐一下死忠粉完全沒有任何好處。

而且鄧哲應當知道圈子裏勢力糾葛規則眾多，暗地裏搞些小動作，找狗仔曝個黑料他還可以，公開和陳珂，和夢工坊作對他就不一定敢了。

陳珂想著私下裏讓自己的工作室去了解一下情況，慰問一下鄧哲，再去找那狗仔公關一下，這件事自己處理了就好，最好不要驚動方既明。

陳珂打定主意，平靜下來，自己回家睡了，方既明沒有跟他一起回來，而是回了父母那邊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陳珂就被接到了正在拍攝的那部商業電影的片場，一直忙到下午，戲份結束之後，他讓司機帶他回公司，他要見一下自己工作室的人，把昨晚的事通報一下，還少不得要跟一向嚴謹板正的負責人撒個嬌，說幾句好話，讓他不要把這件事匯報給方既明……

陳珂正胡亂琢磨，手機響了，是方既明打來的。

電話一接通，陳珂就覺得方既明的狀態不太對，他對他說話基本輕聲細語，今天語氣卻格外冰冷：“你在哪兒？”

陳珂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，咽了一記口水，說：“正在回公司的路上。”

“直接到我辦公室來。”方既明說完就掛了電話，陳珂更淩亂了。

他忐忑不安地想，該不會是知道了吧？翻出手機，按著鄧哲和他的名字搜索了一圈，沒發現什麽異常的信息，鄧哲甚至還雲淡風輕地發了他要參加綜藝節目的預報，到處一片風平浪靜的景象。

陳珂心裏七上八下，一直到進了方既明的辦公室。

看見方既明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，一臉深不可測地看著他，陳珂心裏就更沒底了。

“怎麽了？老師。”陳珂多餘的一步都沒敢走，一進門就站定，後背幾乎貼著門。

“你過來。”方既明涼涼地說，“看看這個。”

陳珂小心翼翼地走過去，順著方既明的手指，看著他的電腦屏幕。

方既明點了一下鼠標，一段畫質模糊的視頻開始播放。

正是他昨晚和鄧哲在酒店露臺撕逼的場景，視頻不長，很快就播完了，他和鄧哲說話的聲音聽不清楚，但是僅有的畫面信息足以分辨兩個人的相貌，甚至彼此怒目而視的神情也能看得清楚。

就更別說，他抓著鄧哲的手，捏碎了酒杯，鄧哲受傷，然後“鮮血淋漓”的畫面了。

從視頻上看，完全就是鄧哲舉起酒杯，他發動攻擊，然後鄧哲慘遭毒手，他兇態畢露。

冤枉啊，TMD，事情不是這樣的……

視頻播完，方既明擡頭看著陳珂，陳珂慌張地咽了一下口水，蒼白地辯解道：“……他手上那是紅酒，不是血……”

方既明騰地站了起來，拿起手邊一個文件夾往桌子上重重一摔，啪的一聲巨響嚇得陳珂往後縮了一下，方既明已經很久沒有跟他發過這麽大的火了。

“這就是你昨晚跟我說的‘沒事’？！”方既明捏著陳珂的下巴讓他擡頭直視自己，“上次你跟這小子在公司裏發生沖突，是在自家地盤上，而且事出有因，也就算了，我有沒有說過在外邊你不可以這樣胡鬧？”

陳珂小聲說：“這次也是事出有因，而且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方既明閉了一下眼睛：“在美國的時候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，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有無數雙眼睛看著，你一定要謹言慎行？如果這視頻被第三方直接發布在網絡上，看客們會管你是不是事出有因？他們只會覺得你這是狂妄自大欺負人。”

陳珂安靜了片刻，問：“這視頻哪來的？”

方既明長長呼了一口氣，調整情緒，說：“你把昨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說一遍，一個細節都不要落下。”

陳珂說了一遍。

方既明聽完，抱著手臂在辦公室裏走了兩圈，火氣消下去大半。

“你知道鄧哲約的那個娛記是誰嗎？”方既明站定在陳珂面前，語氣緩和了一些。

“好像有點眼熟，是不是微博上面那個‘銀河系第一狗仔’，姓蔣還是什麽？”陳珂悶聲說。

“這視頻就是他拍的，然後發到了我郵箱。你倒是很信任狗仔，他說走了你就信他是走了，他蹲在不遠處就巴不得你跟鄧哲能發生點什麽。”

“啊！”陳珂恍然大悟，但隨即又疑惑起來，“看他那樣子，好像和鄧哲很熟，他為什麽不把這視頻給鄧哲？或者他可以自己爆料啊，他們不就是幹這個的。”

方既明戳了下陳珂的頭：“你好好想想，狗仔們靠什麽生活。”

陳珂說：“賣緋聞給媒體……還有博取眼球吸引流量當網紅做廣告？”

方既明說：“他們還會收不怎麽出名的小藝人的錢，幫著他們聯合炒作，也有可能把拍到的東西賣回給事主，如果事主願意出錢阻止事件曝光的話……”

“你們兩個又不是流量巨星，兩個男藝人的矛盾，顯然不如出軌離婚嫖-娼吸-毒那些消息來的勁爆，曝光了還得罪當事人，得罪粉絲，得不償失。而在他們看來，比起鄧哲，我顯然能出更高的價。”

陳珂明白了，惱怒地說：“這不是敲詐？”

方既明皺眉：“都說閻王好過，小鬼難纏，你以為這些小鬼為什麽能堂而皇之地存在這麽長時間？狗仔和藝人的關系很覆雜，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。你不想被‘敲詐’，就不要做有損形象的事情。”

陳珂不再說話了，這些彎彎繞繞光想想都頭疼。

他用手指甲無意識地劃著桌面，半天才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
方既明嘆了口氣 ，揉了一下他的頭發，說：“我還要去開個會，你就在這裏反省，寫份不少於一千字的檢討，一會兒回來我檢查。”

陳珂：“……”他目送著方既明的背影出門，很頹廢地坐下來，抽了根筆對著白紙發呆。

他知道方既明會幫他處理好後續的事情，即使鄧哲或者狗仔真的在網上興風作浪，公司也有能力很快公關得漂漂亮亮，之前他被袁肖的粉絲追著罵，不到一天就風平浪靜，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
他知道有方既明在，他沒有什麽好擔心，但心裏還是升起一種無力且憋屈的感覺，他不可能事事都等著方既明來救場，確實如老師所說的那樣，現在和以前不同了，他必須要謹言慎行。

陳珂第一次有了“當明星原來也沒那麽好”的體會，不自由啊，而且恐怕是站得越高就越不自由。

方既明再次回到辦公室的時候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，陳珂寫完了那封“檢討書”，正趴在桌子上睡覺。

方既明扯了下嘴角，把那滿滿當當兩頁紙從陳珂胳膊下面拽了出來。

就見上面分條分款地闡述了自己的錯誤，包括“不應該沖動傷人，跟小人一般見識”，“不應該知情不報，沒有第一時間跟老師說實話”，還有“不應該放松警惕，以後只有察覺到有狗仔出沒，絕對小心謹慎，不給別人可乘之機。”……

檢討的最後，還寫了一大段哄他高興的話，“老師，我愛你呀”，後面還畫了好幾個小心心。

檢討都快讓他寫成情書了。

方既明無聲地笑笑，把兩張紙放下，手覆上陳珂的後頸，在他頸椎處揉了揉，這個睡姿肯定不舒服吧……

陳珂醒了過來，擡起頭和他四目相對。

“你吃過飯了嗎？”方既明問。

“還沒，我睡著了。”陳珂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子，這時才覺得餓。

“讓你寫檢討，又沒說不讓你吃飯。”方既明摸了摸陳珂的臉，“檢討我看了，問題認識得很深刻，你以後註意。走吧，我帶你去吃飯。”

陳珂拉住了方既明的手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老師，你不生氣了？”

方既明看著他真摯純粹的面孔，精致的眼角眉梢之中，流露出一種沈澱下來的細膩溫順，這是陳珂面對著他的時候，才會顯露出的神情。

方既明不知道該慶幸還是遺憾，這一年來，陳珂確實變了很多，最起碼在他面前，收起了太多桀驁和鋒芒，有的時候，他自己也不知道，這種變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。

方既明忽然蹲下身，視線與陳珂平齊，很認真地看著他：“我總是給你講道理，教你這個教你那個，你有成績的時候給你潑冷水，出了事又讓你先自省……在我身邊，你會不會覺得委屈？”

陳珂回視著方既明，想了想，說：“如果是別人，我壓根就不會給他們管著我的機會。但如果是你，就不會。我不會覺得委屈。”

“這世界上，只有兩個人說話我會聽，一個是我媽媽，還有一個就是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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